我在北京最後的日子

在北京待了四個月，終於離開了。

啟程的時候，總覺得四個月其實好短，說要經歷些什麼，可能時間也不夠長。那時朋友也說，四個月罷了嘛，很快的。四個月說過去就過去了，但回頭看，真的一點也不短，真的經歷了好多好多。和室友一起終結一下這四個月的生活，真的不是蓋的。各種生活認知上的刷新，各種不一樣的生活體驗。北京城足以給我們這些自由過度的孩子一個打從心底的震撼教育。

在交換的過程中，在台灣的朋友突然改口一說：感覺你好像真的離開了很久很久。我自己也警覺，四個月竟然如此漫長。當北京從夏日走進落葉紛飛的秋季，再到湖泊結冰的冬天，猶如一年四季都過了一遍。長長冬夜，我一直在倒數離開這裡的日子。因為實在太難受了⋯⋯

當這學期步入尾聲，很多課都結束了，天氣也冷了。出個門也麻煩，衣服要穿很多件，還得配戴一系列保暖物。整個嚴寒時節都很懶惰出門，晚上的時候都叫外賣吃，因為外頭凍得不行。不過那天北京的朋友告訴我外賣送餐員的隱憂⋯⋯其實我多少也了解。北京這城市，我估計是面積太大，或許冬天寒冷和霧霾問題都加快了外賣行業的發展，這是個馬路上充滿外賣送餐員和快遞員的城市，任何店家都提供送外賣的服務。在我居住的北京五環外，店面就更加分散，入夜後附近幾乎沒有吃的了。這點和台北就不一樣了，半夜肚子餓至少走路到附近還有看見帶著曙光的永和豆漿💖 

還是那句，北京的方便與台北的便利還是不一樣的。離開北京後，我承諾我再也不會叫外賣！

大家都說，冬天是北京霾害的重災期。步入嚴寒的時候，霧霾果然越來越嚴重了。就算到了遠離北京的成都依然敵不過霾害。自己也不知道實際的原因為何，總之健康就出狀況了。大概是不習慣帶口罩出門的問題吧，水也不比平時喝的多，喉嚨就開始痛得不得了，而且不容易痊癒。北京氣候乾燥，這點早有聽聞，皮膚開始裂開、起皮，並且怎麼擦乳霜都無補於事。期間也病倒在床幾次，也陸續痊癒了，直到內蒙古之旅決定啟程前，身體又出了狀況⋯⋯

某一天，一覺醒來的我發現無法彎起腰⋯⋯痛！我完全無法坐起身，因為腰部很痛，側身也起不來。直到我喝完了床邊的一杯水，疼痛就緩解，也就沒事了。這件事情我本不以為意，連續幾天都這樣，我都喝了一大杯水才起床。直到事情越來越嚴重，腰部的疼痛已經影響到日常生活。這件事情，我首先問我媽要怎樣處理，然而我媽也不知道，並且把這件事情傳到我爸耳中了。這下好了，全家人又來勸我回家了。我開始到醫院門診去看，奈何卡在新年期間，連續好幾天只有急診。看我爸的語氣，是十足要我回家，放棄內蒙古旅程的。

我爸認定我是受到寒氣影響的。呼倫貝爾現在-40攝氏度，你真的不怕死嗎？當時覺得一場家庭廝殺是否又要開始。上個星期和哥聊天的時候，他和我說「他確信我是不會回家的。」因為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，之前參加大集會、一個人去韓國旅行諸如之類活動，都是在反對和爭執下順利進行的。雖然每一次我成功後，都再次刷新父母對我的信心，但是這並沒有打消他們對我這趟內蒙古行的擔憂。換作以前的我，或許我真的不會罷休。只是這次，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⋯⋯當時帶病隻身北京的自己已經很累了，旅程計畫得一半，發現困難重重，無論是旅費還是天氣。爸爸一通哀求回家的電話，還真讓我心都軟了。

直到附近的民航醫院門診開了，我便前往就醫。掃描了b超和ct，都沒查出脊椎和腎臟有任何問題。這些化驗和報告一等也就去了醫院兩天，最後看我的那位醫生看了報告和聽了我的描述，斷定這和腰部沒問題，因為我背部完全沒疼，都是肚子這一側疼。我就徹底無語了。也等了兩天，在這和爭先恐後的阿姨大叔們擠來擠去，醫護人員也都慢條斯理。徹底的絕望。還有徹底的遺憾。之後打給父母交代了下，也就決定提前買機票回大馬了。

太累了這人生。

就在離開北京前一天，也發生了這段時間來讓我最靠北的一件事情，徹底讓我忍住了很久的情緒宣洩了出來。我打算將不帶回大馬的東西都寄回台灣，大量的衣物、文具、書籍和一些生活用品，可以說是非常雜亂。請了快遞員上來後，他猛一問才知道我的貨物要寄往台灣，立刻緊張起來。和上頭通話後，給了我很多指示甚至是警告，也要我寫明細表，然後開始不斷的翻開我的貨物。我知道兩岸關係緊張，也絕對願意配合，不過我看見快遞員最把我每一本書籍每一頁都翻遍，並警告我不要藏著任何「反共」的字條，我就覺得太可笑了。我一個拿著大馬護照的台灣留學生又能對大陸做出什麼，我能背負反攻大陸的使命嗎這⋯⋯

快遞員人還不錯，估計也只是授命做事，但讓我真正憤怒的是接下來的事情，擅自竄改我的收件地址！我知道中國無法接受台灣的大學自稱「國立」，但那就是我學校的名字，我照樣在地址上寫上國立台灣藝術大學。相關快遞公司如果要篡改，改成「台灣藝術大學」我也就算了，可是該單位居然幫我改成「台灣藝術學院」，這徹底震驚我，讓我好火大。無法自稱國立就算了，還要將大學改成學院到底是哪門子的矮化？中台問題我已經盡量迴避，但離開前最後一天還是讓我崩潰一次啊。這不就是無數台灣學生在中國的生活寫照嗎？

這點也是我覺得在北京，在中國比較無奈的一點。這段時間交了不少很棒的中國朋友，甚至可以談得上聊得來，只是談起政治就有那麼一點尷尬，甚至我都避而遠之，希望能不談就不談。或許這也是我的小小遺憾之一，我始終沒勇氣和中國朋友老老實實的談自己的政治立場。但，我確實有自己的立場。

離開北京前，終於來了安和橋北看一看。

《安和橋北》是宋冬野的一張專輯，一首歌，是北京地鐵4號線北端的最後一站。

「讓我再看你一遍，從南到北，像是被五環路蒙住的雙眼。」

記得有位老師說過：有機會就去看看中國吧，現在的中國早已和你們想像中的不一樣了。決定到北京交換的時候多少也帶著這樣的心情，想要親眼驗證這個被我們不斷唾棄的地方。

這裡就像台北之於台灣，吉隆坡之於馬來西亞。它是全國最發達的城市，它湧入大量的外地人，它承載大量人的夢想。然而，它也住著大量從外地到來同志。在北京認識的同志幾乎都來自中國各地，北漂至此，也是因為大城市更開放，也是為了遠離家鄉，逃離家庭壓力。獨自租起昂貴的小房子，希望能在這座城市得到一點小小慰藉。這就是中華璀璨文明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啊，奉獻給一群人這輩子都看不見的未來。

是啊，北京確實是個高速發展，網絡極為便利的城市，讓人大開眼界。然而一座城市的文明真的僅僅體現在科技和經濟上嗎？中國人常批評台灣自由亂象，經濟差。可是北京重來就不是不亂，只是這裡的亂不會讓你看見。這裡的故事也很悲傷，只是都被隱藏。不能說，不能聽，不能看，像是被五環路和霧霾蒙住的雙眼。

結束這趟中國行，我的答案依然沒改變。

還是台灣好。真的，除了經濟，都好（燦笑